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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缥缈(piāomiǎo)的昆仑山忽然成了网络热点。 起因是《光明日报》刊登了题为《实证古代“昆仑(kūnlún)”的地理位置——青海黄河(huánghé)源发现秦始皇遣使“采药昆仑”石刻》一文(yīwén)，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仝涛。 指明“昆仑”位置的，是青海省玛多县扎陵湖北岸一处秦代摩崖(móyá)石刻题记，简要记述了秦始皇廿六年（公元前221年），皇帝派遣五大夫翳(yì)率领方士前往昆仑山采摘长生不老(chángshēngbùlǎo)药的事情。 作者认为这一石刻意义非凡：它不仅是秦始皇统一中国(zhōngguó)后留下的唯一一处还现存于原址的刻石(kèshí)，同时也是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处。 但令人惊讶的是：文章刚发表，质疑声便接踵而来(jiēzhǒngérlái)。 最先明确表示“高度怀疑”的，是北京大学历史(lìshǐ)学系教授辛德勇。 他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辛德勇自述”上发了(le)题为《高度怀疑乃今人伪刻——石刻造假新高度》的简短(jiǎnduǎn)文字，直言(zhíyán)：铭文若如释文所释，敝人高度怀疑乃今人伪刻，这是石刻造假新“高度”。 一石激起千层浪。各方说法纷至沓来，随着媒体报道而(ér)涌现网络。 据报道，石刻镌刻字体为典型的秦(qín)小篆，所刻内容为： 皇帝/使五(wǔ)/大夫臣翳/将方士/采藥昆/陯(lún)翳以/廿六年三月/己卯車到/此翳□/前□可/一百五十/里。 白话文的意思大致为：秦始皇廿六年，皇帝派遣五(wǔ)大夫翳率一些方士，乘车前往昆仑山采摘长生不老药。他们于该年三月己卯(jǐmǎo)日(rì)到达(dàodá)此地（黄河源头的扎陵湖畔），再前行约一百五十里（到达此行的终点）。 北京语言大学文学院教授刘宗迪在微博上表示：寻药使者们出发之时，嬴政还未正式称帝，远在黄河源(héyuán)的五大夫又如何能提前预见到并写下“皇帝”一词；况且他们抵达河源地区的时候(shíhòu)是冬天，高原严寒，完全不(bù)适合出行(chūxíng)。 同时也有考古学者认为：这样肩负重任的队伍出发，不会和(hé)朝廷没有联系，肯定(kěndìng)会有信使随时报告进展、互通消息，及时得知(dézhī)始皇称帝是完全可能的。 6月11日，辛德勇更新个人微信(wēixìn)公众号，再度(zàidù)表示：“昆仑山铭”百分之二百五十是假货。 他甚至为批驳这块石刻而计划(jìhuà)写作的书都拟好了提纲，书名暂定《制造昆仑山铭》，言之凿凿，自信(zìxìn)满满。 但支持者的态度(tàidù)也很明确，河北师范大学国际岩画断代中心主任汤惠(tānghuì)生就表示：这是百分之百的秦代石刻。 至于海拔和气候(qìhòu)问题，汤惠生表示：“那里有终年放牧(fàngmù)的牧民……说这种话的人都是从现代旅游的角度来看(láikàn)，人家是背负王命去寻找不死药，气候海拔怎会成为问题？” 图据光明文化记忆微信公众号(hào) 至于更多人提到的(de)关于岩石在漫长的日晒风蚀之下会发生表层剥落、文字如何能完好留存的疑惑，汤惠生(tānghuìshēng)认为，这是(zhèshì)历史学家(lìshǐxuéjiā)们坐在沙发里的想象，“他们没见过在野外的古代石刻和岩画，不知道两千多年来石刻应该被侵蚀成什么样子(yàngzi)。青藏高原上，3200年前的岩画都至今完好无损保存在那里，石刻为什么不能？” 在针锋相对的“真”与“假”之间，还有(háiyǒu)部分学者持观望态度。四川大学历史(lìshǐ)文化学院教授李永宪表示，要等完整的考古报告公布，真相才会水落石出，“我个人的看法是：田野调查主要是提供石刻遗存的时代证据，文字(wénzì)内容还需要更多的研究，不必先下真或伪(wěi)的结论。” 据红星新闻记者了解(liǎojiě)，6月15日~30日，青海方面将举办“青海昆仑文化多学科综合科考活动”，邀请了包括汤惠生等从事高原地区野外考古多年(duōnián)的(de)知名专家。仝涛也确认将参加。 负责此次活动的青海省社科院相关工作人员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举办这次活动是年初(niánchū)就定好的计划，与新近的争议无关。虽然这番质疑给当地带来了一些舆论压力，但整体上他们认为这是好事，“学术问题，有(yǒu)(yǒu)争论很正常。真理越辩越明嘛。对于石刻的真实性，我们有足够的信心。欢迎大家继续关注(guānzhù)，相关考察成果也(yě)都会按期公开发布。” 萨满神话中(zhōng)的“宇宙山” 在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华夏大地上，自古遗留下(liúxià)来的石刻很多。这一块秦代石刻之所以引发如此强烈的关注，不仅(bùjǐn)因为它可能(kěnéng)是秦始皇统一中(zhōng)国后留下的唯一一处还现存于原址的刻石（同时也是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处），更因为它可能实证了传说中昆仑山的位置。 昆仑山，是古人心目中的“万山之祖”甚至“龙脉之祖”，在(zài)古代神话中赫赫有名(hèhèyǒumíng)。 但它具体的位置，却(què)始终在虚无缥缈间。从西汉至清代，陆续有十几种说法(shuōfǎ)，其所在位置从新疆、青海到(dào)甘肃、山东，均有说法，甚至还有说是岷山的。 汤惠生在《神话(shénhuà)中之昆仑山考述》一文中明确地指出：汉代以前的(de)“昆仑山”不能视为一个具体的地名，而是一个宗教或神话概念。大约汉代以后，昆仑山才变成一座(yīzuò)具体地理山脉的名称。 著名(zhùmíng)考古学家(kǎogǔxuéjiā)张光直很早就提出：中国古代文明“以萨满教(sàmǎnjiào)式文明为特征”。萨满教是一种世界性的原始宗教，也是一种世界性的原始文化现象。 在这种原始信仰中，宇宙分为天上(tiānshàng)、人间和地下三个世界。联系(liánxì)天地的“宇宙中心”最核心的意象，就是神山，也就是萨满教中的“宇宙山”或(huò)“世界山”。 昆仑山，就是中国(zhōngguó)古代萨满教中的那座“宇宙(yǔzhòu)山”。它的模样与古人对神界的想象相融合，堪比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奥林匹斯山”。 最早、最系统(xìtǒng)描述昆仑山的上古典籍，是《山海经》。 按照《山海经》中说法(shuōfǎ)，昆仑山位于遥远的(de)西方，是天帝在人间的都城。方圆八百里，高万仞。山上有各种奇珍异宝，也有吃人的怪物和有毒的怪鸟守护，山下还有(háiyǒu)任何东西都无法漂过的弱水河环绕，弱水河之外更有能够(nénggòu)烧掉一切的炎火之山…… 这是(zhèshì)一座绝不允许凡人接近的神山。只有射日的英雄后羿曾登上这座山，向西王母(xīwángmǔ)求取不死灵药。 但与此同时，《山海经》中也给出了似乎可以对应到现实中的一些线索。其中最(zuì)重要的一点，就是昆仑山位于黄河源头(yuántóu)。 甘肃酒泉的祁连雪山初夏风光 据(jù)视觉中国 《山海经(shānhǎijīng)·西次三经》云：“西南四百里，曰昆仑(kūnlún)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河水（即黄河）出焉，而南流注于无达。”黄河之于中华文明的神圣地位毋庸置疑，自商朝开始便有祭祀黄河的国家礼仪。昆仑山位于黄河源头这一点，对(duì)其自身的神圣性也是一大(yīdà)佐证(zuǒzhèng)。 汉武帝在(zài)张骞凿通西域之后，就派出使者去寻找黄河的源头(yuántóu)，想要确定昆仑山的位置。可惜这些使者找错了地方，他们报告汉武帝：黄河源头在新疆于阗一座产(chǎn)玉石的南山脚下，这与《山海经》所言的神话昆仑多玉一致(yízhì)。 公元(gōngyuán)4世纪，前凉王张骏（307~346年）统治期间，酒泉太守马岌向(mǎjíxiàng)他汇报称：酒泉南山（今祁连山主峰一带）就是昆仑山。 所有的现实(xiànshí) 都不如瑰丽的想象 北京大学中(zhōng)文系教授陈连山是研究神话学和中国民俗的(de)著名学者，他在(zài)《论古代昆仑神话的真实性》一文中写道：按照昆仑是黄河源头这个特征，它应该在中国西北部，而现代地理学已经(yǐjīng)清楚指出：黄河的真正源头在青海巴颜喀拉山。 陈连山还提到，1948年，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1893~1980）曾经非正式地说过，真正(zhēnzhèng)的(de)昆仑当定为(dìngwèi)青海的巴颜喀喇山主峰噶达素齐老峰，这才是古人心目中那座作为黄河源头的神圣昆仑山的正确(zhèngquè)位置。 无独有偶，此次引发(yǐnfā)争议的这块秦代石刻，发现(fāxiàn)地点正是在黄河源位置——海拔4300米的扎陵湖畔。 青海(qīnghǎi)巴颜喀拉山 据图虫创意 扎陵湖之南便是巴颜喀拉山脉(mài)，故而石刻中提及秦使及方士“采药(cǎiyào)”于(yú)“昆仑”等字眼，当指巴颜喀拉山脉及其周边区域。据此，仝涛认为：巴颜喀拉山无疑就是大部分先秦文献中所指的“昆仑神山”。 从石刻(shíkè)地点向西行60公里，则是“星宿海(hǎi)”的位置(wèizhì)。星宿海位于扎陵湖西岸约30公里处(chù)，这里有大片沼泽、众多湖泊和溪流，因“众泉涣散，灿如列星”而得名。历史上，星宿海也一直被认为是黄河的源头所在。 自公元前219年至公元前211年，秦始皇共有七次出巡，分别在山东峄山、泰山、芝罘、东观(dōngguān)、琅(láng)琊台、河北(héběi)碣石、浙江会稽立下七大刻石，传颂后世。 这七大刻石据传为丞相李斯撰文(zhuànwén)并书丹，均属秦小篆作品。现存(xiàncún)于世的只有山东岱庙的泰山刻石残块和中国国家博物馆藏琅琊台刻石残块，均残断严重、漫漶不清。相较(xiāngjiào)于此前已知的七块秦代刻石，黄河源石刻若为真，不但是(shì)唯一现存于原址的秦代刻石，同时(tóngshí)也是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处。 顾颉刚认为(rènwéi)：中国神话的两大系统(xìtǒng)，就是昆仑神话系统与蓬莱神话系统。 发源于西部高原地区(gāoyuándìqū)的(de)昆仑神话，流传(liúchuán)到东方以后，跟苍莽窈冥的大海这一自然条件结合起来，在燕、吴、齐、越等沿海地区形成了蓬莱神话系统，此后这两大神话系统各自在流传中发展。到了战国(zhànguó)中后期，在新的历史(lìshǐ)条件下，又被人结合起来，形成一个新的统一的神话世界。 在(zài)陈连山看来，上古时代黄河和昆仑山的崇拜者们没能找到自己心目中的神圣昆仑，虽然令人遗憾，但同时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无法确知(quèzhī)的、游移不定的昆仑，令人们无法随意接近(jiējìn)，从而保护了其自身的神秘性与(yǔ)信仰真实性。 毕竟，所有现实中巍峨高耸的(de)雪山，都比不过一座永存于(yú)瑰丽想象中的神山。 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qiáoxuěyáng) 编辑 蒋庆 （下载红星新闻，报料有奖(yǒujiǎng)！）